今天回想,几年前客居伦敦的学院宿舍厨房真的很大,是个小型“联合国”,让我接触到很多不同国籍和种族的房邻。
住在某座楼第五层,共有七间小房,第一批住客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:科威特人、印度人、德国人、中国香港人、中国台湾人、日本人和我这个新加坡人,共用一个厨房。印度人和德国人陆续搬走,换来韩国女性和德国男性。
公用厨房成了彼此日常生活交流的重要空间,难免有争执、悲欢。何况,我们大老远跑到这个大都会,是为了追求梦想,也有现实的压力,厨房成了现实与梦想的中介地带。
房间最靠厨房与大门,长发乌溜的科威特房客神经兮兮,对声音异常敏感,有人进出她会睡不好觉,在门上贴警告,我们只好手轻脚轻,只有印度房客照旧大力甩门,引来一场大吵。
住久了才知道不安的根源。科威特有的是石油,她家境富有,偏偏结交的男友是“死对头”伊拉克人,给家长发现了,男友肯定没命!男友来看她只能偷偷摸摸,避人耳目,活得辛苦。科威特男人“他们只看到女人的身体,毫不尊重女性。即使你是英语老师,他们看你的眼神还是一样猥亵。花大把钱来上课,却什么也不愿学!”难怪她出门老是担心被非礼强奸。
华人吃饭阵势大,我与两个香港房客合伙食煮晚餐,两三菜一汤相当平常。印度房客的晚餐是一小盒放进微波炉烘热的“拉萨尼”,她睁大眼:你们怎么每次都吃大餐……三个月后她搬出宿舍。
当日本房客说,趁暑假要飞到巴黎购买400英镑(一个月的生活费啊)的奢华皮草大衣,我们的心理怎会平衡?宿舍里日本房客的包裹老是被盗,这名房客遗失家人寄来的名牌化妆护肤品,她边吃饭边轻声说:没关系,叫家人重寄一份……她的厨房用具最有看头,小巧精致,活现物质主义的日本。贫富悬殊从来是相对,也永远是切身的问题。
德国房客有欧洲中心主义的霸气与傲慢,连温和的香港房客也想向她抗议。她对华人的好感只剩针灸,可帮瘫痪妈妈重新站起来,也能帮体积庞大的她减肥。后来搬进来的德国男房客斯文有礼,为冰箱食物被偷一事开会寻找方案。
台湾房客的男友爱谈政治及社会运动,谈至深夜脑袋发光。香港房客偶谈政治,夹带着理想与直率,谁说香港人都是功利主义者?身为新加坡人难免感觉尴尬,因为国情如此独一无二。
韩国人搬进来后,冰箱食物开始不见,那次会议所有房客向她“开刀”,她矢口否认:“妈妈是医生,我怎会偷吃别人的食物?”她是美籍妈妈的韩裔养女,精神恍惚,常说:打死也不回韩国,因韩国性别歧视太重了。
在“全球化”的厨房,在与他人的对照中,更加突显了“本土”城市或国家烙在身上的印记。我从她们身上看到了金钱、种族、爱情、家庭、性别、政治等等问题,她们迷茫地寻找个人的出口、方向,她们的城市不也一样?多年以后,还不是一样?(黄向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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