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学教授撰文揭露中国大学“五种病”
十多年来,高等教育规模扩大,中国已成为世界上大学教育规模最大的国家之一。从精英教育走向大众教育,更多年轻人上了大学,这是巨大的成就。但从多数大学目前的情况看,前进中也出现新的问题。一级教授、原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温儒敏特撰文,指陈其五种“重病”——
“一病” 市场化
这些年基础教育的投入的确增加了,但高等教育欠账很多。国家投入不够,学校要自己去赚钱,不少大学只好不断扩招,靠获取学费来维持运行。还有就是“创收”(这个词对于学校来说很不好),办各种班,赚了一些钱,可是风气坏了,人心野了,老师哪有心思教学?
进北大校园看看,太热闹了,到处都是广告横幅,什么班都可以进来办,而且很多都是老板班、赚钱班。谁有钱都可以在北大找到讲台。结果弄得大学生刚进来就心急火燎,急于找各种赚钱门道。什么时候能让北大重新找回“博雅”的气氛呢?
再说老师的心态也受到影响。我们许多教授往往身兼数职,有的很少时间真正放在教学上、放在学生的学习上。现在名教授都不教本科。为什么?全部为自己的利益去了。师资外流现象非常严重,更严重的是败坏了校风。
“二病” “项目化生存”
所谓“项目化生存”,是对那种没完没了争做各种项目的描述,特别是那些很可能只是泡沫、没有多少学术价值的项目,不断对付着做,实在浪费人生,浪费资源。
为什么要这样?年轻的老师不申请项目是不可能的,因为现有学术生产管理体制有这种量化要求,特别是理科与工科的研究,往往就是通过项目来实行的。还有,就是追逐利益,项目都有钱,有些老师其实就是奔着钱去申请项目的。这其实也是市场化的弊病。
现在,学术会议、成果鉴定、资格审查、项目审批过程普遍玩手段走过场,吃喝、游玩、送礼、拉关系、作交易反倒成了实质内容。现在很多人当上教授就整天过“项目化”生活了,很少给本科上课,是不正常的。
“三病” 平面化
大学合并,本来也有好处,对上世纪50年代以来形成的分工狭窄、体制封闭、低水平重复、小而全的高校办学模式。但许多大学合并,就是贪大求全,原有一些传统特点就丢失。
吉林大学几乎把长春的主要几个大学全都合并了,规模之大,令人感叹:不是吉林大学在长春,而是长春在吉大了。武汉原来有个水利学院、还有个测绘学院,都是非常有特色的,我上中学时就知道,现在合并到武汉大学了,融合一块了。北大幸亏没有和清华合并。大学办学个性与特色的丢失,是个大问题,现在都“平面化” 了。
“四病” 官场化
现在是按照官场那一套给学校管理人员套行政级别,学校也有所谓副部级、正厅级等等之分,动机也未必是坏的,可能是为了帮助学校争取资源吧。但后果很不好,助长学校的官本位风气,以致有的教授也争着去当处长,有点可悲。
管理对于学校教学科研的运行不可或缺,非常重要,但管理不等于领导,而是服务教学科研(不是服务教师)。管理做好了应当很有成就感,但管理不应当是当官。
许多大学的官本位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。只要有一官半职,地位就比教授、老师、学生要高,甚至动辄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。在这样一个体制下面,怎么可能会有“思想自由,兼容并包”的学风。
“五病” “多动症”
教育有滞后性,不能老是变动。有些试验要跟踪多年才能下结论。比如北大搞实验班,搞了几轮,搞不下去了,也没有总结,我称之为“无疾而终”。北大本科教育还是比较成功的吧,为什么要大动干戈?即使试验,也要有个过程,有跟踪。
上级主管部门往往为了显示政绩,搞“教育的GDP”,所以“多动”。但学校应当有自己主心骨,尽量抑制“多动”。我担任北大中文系主任9年,全国大学的中文系几乎全都“升级”为学院了,我说不必去跟风,不必在“名堂”上下功夫。
针对“多动”,我们这些年提倡“守正创新”,在比较艰难的条件下,教学科研以及课程建设还是维持在较好的水平。这也得益于北大的宽容,校方没有逼着我们“多动”。
办教育和办工厂不一样,教育需要积累,不宜变动太过频繁。我们把“守正”放在“创新”前面,是想说明继承优良学术传统的重要性、基础性,不赞成浮躁的教育“大跃进”。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要坚守最基本的人文道德精神,并且将之付诸于积极的建设。